《那曲城邦(上)》
“来又如风,离又如风,或世事通通不过是场梦;
人在途中,人在时空,相识也许不过擦过梦中。”
——《如风》
(一)
在米兰·昆德拉的笔下,音乐被形容成“一朵盛开在寂寥的茫茫雪原之上的玫瑰花”,而与我来说,音乐,远不及这般豪艳,却足以称得上是最贴近内心,融入血液般的存在。它无言,却深情,它在无数个白日的罅隙与深夜的晚风中与我相伴。
长久以来,凭着这种与音乐的亲近,我已惯于将它刻进一段又一段的文字里。在我看来,音乐是时光的记录者,也是回忆的引路人。一段旋律,总能令我想起许多个听它的日子里伴随的林林总总;也自然能让我轻车熟路地从它的音符密码中联想起现实世界的具象或抽象。如此说来,这只是我自己的思维模式,或与之交流的习惯。“此种甘苦,何尝能与人述说分毫?”(李海鹏《晚来寂静》)
但我,仍在以文字重现自己的音乐情结的路上乐此不疲。
(二)
想要将城市与音乐结合在一起的念头,并非凭空而起。在我行走在那些自己所向往与热爱的城邦中时,总不忘随性地听上一曲或几曲。彼时耳机中流淌的音符,不经意之间,便将那时的所见所感镌刻进它自己的调子里,让许多个日日夜夜之后的我,在重新听到它们时,感慨万千。也有的时候,音符并不局限于那个属于特定城市的时空里,却让我经由它的音韵,将一座城池的气质了然于心中。
一日,在写游记的时候,突然想——为何不做一个音乐精选集,一城一曲。或许,它会成为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旅行音乐地图?
然,这样做,未免太过潦草了。因为,仅仅一个精选集,又怎能很好地诠释我对那座向往多年并一次又一次走进的国度的情结?
但我竟不知这样一篇东西到底可以称得上是一种怎样的形式。想起了《八荒》中的一句话,“大概只因那时我们的内心,有那么多温柔需要得到释放”。
对我来说,这就够了。
(三)
München – Our Story
仿佛每个坐在候机大厅里的晚上,于灿亮的灯光里,望向落地窗外的空旷漆黑中寂寥的光点,耳畔,或心中,总会若隐若现地回响起《our story》。而将这支歌与一整座城市相互关联,在我看来,只有München。
年少的时候,对这个国度的向往,一直浓缩至对一座城的迷恋。直到有一天,我真正有幸在此停留,却发现,那个关于这座城的梦,早已消失不见。那一晚,这里不过是我短暂停留的时光岛屿,然而,从踏进机场的那一刻起,心绪从未停止暗涌。纵然这座城,已不似从前那般令我迷恋,但它却成为我走进这个国度的一个入口。它总给我无限遐想。
那晚离开这里,去往北方的岛国,心里再一次回荡起那首《our story》。
“在你左右,还有多久,怎么样才能让时间倒流,每一分每一秒都珍重
握紧的手,不愿放松,十点半的飞机它在等候,不要再让自己的眼泪流,我必须要走
要记得
我们的故事真难忘,太多的回忆和希望,不管它有多疯狂,我愿意一生收藏”
我并不是一个在听歌的时候,容易被歌词打动的人。但这些唱词,的确总能在特定的时空触动我心。
后来的后来,又三次走进这个国度。也三度从这座城市起飞或降落——即使不曾有一次,是真正为了去看看它。
但这里一次又一次地,刻下我的向往、激情、期待与不舍。就像一段不曾被填词的旋律,令思绪天马行空。
也许,《our story》最触动我的是“十点半的飞机”这几个字,但München触动我的,并不只局限于一座机场,它承载着我那么悠长的一段梦,和那些令人回味的旅途故事。
Nürnberg – Brown Eyes
DJ Okawari的音乐,尤其是那张《Kaleidoscope》,总让我在听起它的时候,想象若时光倒流,我是否还会走一遍在那些城市所经过的路。抑或,只是怀念着那一段又一段属于自己的城中时光?
如此说来,这张唱片的特有气质仿佛可以触及我心中关于很多座城市的记忆。而这些抽象的关联又是那么的隐忍,以至于让文字都显得太过直白,甚至苍白。
而我依然按捺不住这样的表达。在我不知是第几次听到其中那首《brown eyes》的时候,突然被一袭袭上扬却忧伤的尾音所击中,然后,所有的思绪,都回到了Nürnberg。确切地说,是Nürnberg郊外小镇的夜。
那一晚,仿佛什么都没有,正如DJOkawari演奏出的空灵;可在那绵长的夜,迷蒙的山气和四下无人的阒静中,有我们那关于勇气、无助、期待与叹息的说也说不完的故事。
当《browneyes》的第一颗音符落下时,我仿佛看到月光下轻叹的晚风和清寂的花树;而当特别的女声随之唱起,那述说式的哀婉唱腔,起起伏伏,裹挟着旧事潮汐,一股一股地在我内心击荡。歌声中,准确地说,是优雅却轻灵的旋律中,传递的,全部是心底的悲欣和往事的苦乐。
想起了泰戈尔的诗:“忧伤在我心中沉静下来,宛如降临在寂静山林中的夜色”。
有些回忆妙不可言,纵然有无助,有叹息;正如有些旋律,明明是动人的电子乐,却令人满怀忧郁。而那绝美的忧郁和曼妙,让我愿重回那座城,在郊外的寒夜中,走进朦胧的雾气,看一眼我们一同走过的曲折山路,品一遍那个夜晚做过的一段美梦。
Dortmund – Aurora Borealis
第一次好好地去看这个国度,去感受它最朴素与深刻的气质,竟是在Dortmund。
如今的我,已记不清那几日听的是怎样的旋律,是否应景,只知道,当我写这段文字的时候,想到的是芬兰金属乐队Eternal Tears of Sorrow的那首《Aurora Borealis》。总觉得,只有这样特有的激越与清丽,才能够代我表达印象中有关这座城市的豪放与沉静。
一直记得那个在火车上度过的白天。列车行至北威州,窗外渐渐被大片树林填满,一整日的疲倦顿时不见。记忆中的车厢,也被阳光渲染得暖熙。“Aurora Borealis”是拉丁语中“北方的曙光”的意思。彼时的明媚虽不关什么“曙光”的事,但也足以让困顿一整天的我心生喜悦。
那天傍晚,站在酒店窗前,重新望向窗外,让自己的目光随性地穿过云影,越过天空尽头的一抹黛色,才惊觉——这样一个以足球和工业著称的城市,在我的初见之下,竟是如此的温婉。
记得有乐评里提到ETOS的这张唱片“削弱了暴戾气息,更多的呈现旋律美感”。而最为触动我心的《Aurora Borealis》,正是这冰与火交织的金属世界中耀眼,大气而唯美的表达。
Hannover – 北纬66.34
只从地理坐标上讲,Hannover当然与《北纬66.34》这个标题很是违和。但半年前我所走进的那个冰雪世界的确与霜冻前夜在这段旋律里演绎的冷净与忧伤如此相似。
那个黎明,独自跳上去往Hannover的列车,内心充满勇气与热望。复活节前的早上,在这样一座位于德国北部的城市里,满眼,都是素净和寥落。印象中的Hannover,总是与雪有关。而我踏进这座城市的那天,碰巧也飘起了雪,仿佛天寒地冻,而实际上,那次的经历却让我感受到了这里的温情脉脉。
一直喜欢霜冻前夜。他们的音乐当然有着金属乐的残酷凛冽,但同时又像是在谱写着一段段来自寒冷深处的黑暗寓言或孤独挽歌。说到这首《北纬66.34》,它有两个版本。我则更喜欢器乐版。与乐队其他作品不同的是,这首用吉他工整地雕琢出了每一个耐人寻味的细节,肃穆,坚定而又哀伤。仿佛褪去黑暗的外衣,只露出温柔的一面。
它让我想起Hannover,那个看上去如此寂寥的复活节早晨,那支被人们打上“硬朗”标签的球队,那段阴郁得让人怯于触碰的往事——而其实,这里给了我一段热情而圆满的经历——那些生活在这座北德城市的人们,也有他们的柔情、诗意与友好。那些关于雪的回忆,或忧伤,或宁静,但从来都不是冰冷无情的存在。
Köln – Daytrip
关于Köln,这座对我来说自有一番特别之处的莱茵河畔的城市,却是我停留时间最短的地方之一。仿佛一切都很随意,甚至潦草,以至于它在我心中,一直意象绰约却朦胧地存在着。在我看来,这里和北威州大多数城市表现出的粗犷并不相同,不知是Poldi的科隆情结影响着我的看法,还是这里确然已在我的潦草行迹中展现出独有的内涵与深情。
而这一切,仿佛就像后摇乐队TheAmerican Dollar的那首《daytrip》一样——简洁、清新,让人想去抓住些什么,却只是捕风而已。与其说重复着的温和与灵动节奏在撩拨内心湖面的涟漪,不如说它仅用寥寥数笔便为听者勾勒出一些迷幻的意象,令人意犹未尽。
不知是否还会有机会重游Köln,但至少,这首《daytrip》可以让我一遍遍品味与沉醉。
Leverkusen – A Gentle Hand to Hold
提起Leverkusen,印象中最深的,永远都是那场雪——它仿佛伴随在旅途的每一个场景中,那些不知何时飘起又何时消失得踪迹全无的雪花,将整个旅途都涂满无垠的空茫,仿佛极佳意境却全然皈依至一番缄默,又像是在心底点亮的烛火,终是熄灭了。
这么说来,似乎这座城市留给我的,只是一个意象。那天在回程的列车上,望向车窗外的银色草野和灰濛天空,我的脑海也被这片空茫所填满,似乎什么都未曾发生——此次旅途,为的,就是这场雪。
我想,除了氛围音乐大师BVDub的那曲《a gentle hand to hold》能够形容这场与Leverkusen有关的思维漫游之外,别无其它可以胜任。
而这首曲子,则是选自他最为经典的唱片之一《White Clouds Drift On and On》。中文译名为“白云无尽时”。取自王维的《送别》。当然,这首诗的英译也被印在了CD上。
“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之?
君言不得意,归卧南山陲。
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
唱片的封面,带给我的,也是空茫之中的无限遐想——在那样一个境界中,灵魂,可以变得很轻,很轻。
这座城市的雪,于我来讲,不同于任何一处的。我曾为了一个想见的人,漂洋过海,走了那么远的路,来到这座陌生的小城。而最先迎接我的,便是那纷纷扬扬的大雪。雪中,我如愿以偿。后来,雪不知怎么就停了。却在我带着喜悦离开这里的时候,再一次,以最为沉默而洁白的方式为我送别。
一程又一程,满眼,都是它的模样。
(TBC)